作者： 文章來源：北京青年報 點擊數(shù)： 9647 更新時間：2016/12/2 13:09:04

　1928年攝于上海，胡洪開、胡洪釗及家人合影。后排站立者左為堂兄胡洪開，右為胡洪釗；左四為胡洪釗夫人曹種蘭，懷中抱的小孩為胡洪釗長女胡恩英。

位于績溪上莊的“紅門樓”

淞滬會戰(zhàn)轉(zhuǎn)入防御前 戰(zhàn)斗要圖

    1 放棄祖業(yè) 聽取胡適建議遠赴美國深造

　　1900年，胡洪釗的父親胡祥鈞在上海創(chuàng)辦了“廣戶氏老胡開文”，經(jīng)營徽墨、墨汁、毛筆及其他文具用品。其發(fā)展很快，除在上海本埠廣設分號，還在漢口、南京、北京、天津等地設立分號和銷售點，擁有工人百余人，資本累至幾十萬，其資金之雄厚，分店之多，在徽墨業(yè)中堪稱第一。此外，胡祥鈞還在上海經(jīng)營茶莊生意。作為家中獨子的胡洪釗原本可以繼承墨店、茶莊，但他自幼好學，進入高中后致力于建筑工程專業(yè)的學習。胡祥鈞在去世前立下遺囑，不讓胡洪釗繼承“廣戶氏老胡開文”，原因是他“習工程，不善商，股所有店業(yè)，均交（胡洪釗的）從弟等經(jīng)營”。

　　在胡洪釗的求學過程中，胡適起到了重要作用。胡洪釗與胡適是同輩人。按照宗譜，他們都是安徽績溪上莊胡氏普義公的后代，普義公以下胡適家族和胡開文家族才開始分支。胡適家族為道政公，胡開文家族為道福公。

　　一個偶然的機會，胡洪釗結(jié)識了胡適。在《胡適的日記》1921年7月17日有“是日來訪的有汪靜之、胡洪釗，皆績溪人；曹□□（原文如此），歙縣人，皆少年”。 1921年7月的一天，得悉胡適到了上海，住在同鄉(xiāng)汪惕予家的“余村花園”，胡洪釗等三個績溪小青年興沖沖地跑去見他。徽州人一般是比較認同老鄉(xiāng)關(guān)系的，何況沾親帶故，于是胡適便對小青年們的積極進取，尤其是在詩歌方面的努力，大加鼓勵。

　　以后，胡洪釗和胡適的交流較多。特別是對于出國留學的事情，他曾經(jīng)征求過胡適的意見。最終胡洪釗也選擇了胡適留學的母校美國康乃爾大學，繼續(xù)學習土木工程專業(yè)。

　　《胡適來往書信選》中有一封胡洪釗1929年9月18日抵達康奈爾大學后寫給胡適的報平安信，信中寫道：“我想在此畢業(yè)之后，轉(zhuǎn)入倫敦City &Guild Engineering College念一年書，不知你否代在英庚賠款謀一津貼，如不成，那我明年就入美國工廠做工了�！碑敃r，胡適是中英退還庚子賠款顧問委員會的中國委員，專以此款項捐助中國優(yōu)秀學子出國深造。由于留洋的費用很高，所以胡洪釗請胡適幫忙謀此津貼，但胡適并未答應。于是胡洪釗從1930年開始，在美國邊打工邊讀書，持續(xù)了三年。

　　胡洪釗碩士學位論文的題目是《鐵路建筑的經(jīng)濟研究》。文中研究了先進鐵路建筑的抗壓性和結(jié)構(gòu)細節(jié)，對鐵路建筑進行了預算分析、成本概算，闡述了概算成功的條件。胡洪釗在論文簡介中表示，如果自己將來參與此類工作，該研究將對他選擇鐵路建筑的種類，特別是經(jīng)濟成本做出幫助。

　　2 義無反顧 設計獨特的“吳�！焙汀板a澄”防線

　　1933年，胡洪釗從美國學成回國后，正值年富力強，本想應聘上海的一家建筑公司，在民用建筑上干一番事業(yè)。而時局突變，使他改變了初衷。

　　1932年1月28日至3月3日侵華日軍進犯上海，史稱“一·二八”事變。此后，國民政府鑒于上海是全國經(jīng)濟中心，南京是政治中心，為了防止日寇再從上海入侵，1933年就開始擬議在滬杭一帶構(gòu)筑國防工事，由南京參謀本部城塞組（后擴成為城塞局）負責，并招聘建筑專業(yè)人才。胡洪釗覺得自己是學土木工程的，抱定“工程救國”的信念，要以自己所學到的建筑知識抵御日寇的侵略，就應聘到城塞組。

　　參謀本部幾經(jīng)實地勘察和研究，根據(jù)日軍可能進犯的方向，把京滬杭一帶劃分為京滬、滬杭和南京三個防御區(qū)域，以京滬地區(qū)為防御重點，構(gòu)筑工事，配備兵力防守。胡洪釗入職不久，便參與了京滬區(qū)防御陣地永久性工事的設計。

　　當時，京滬區(qū)防御陣地選定吳福線（蘇州至福山）和錫澄線（無錫至江陰）為主要陣地，修筑永久性工事。設計這兩線永久性工事設施時，要根據(jù)地形特點，假想敵人的行動，從國軍現(xiàn)有裝備和可能投入兵力的實際情況出發(fā)，到現(xiàn)場去實地考察，擬訂幾個方案，然后再統(tǒng)一意見，最后定案報請上級批準。

　　胡洪釗生前回憶，實地考察是很辛苦的工作，他和同事們每天徒步幾十公里實地查看形勢，再考慮工事的位置和施工方案，而且每座工事都要進行復勘，還要考慮到造價，以取得最佳的方案。

　　這兩線永久性工事有輕重機槍掩體和觀察哨、通訊樞紐、指揮所等，參照德式筑城的標準設計。地面工事要求以抵抗十五厘米口徑的炮彈和五百磅炸彈為標準，地下工事要求以抵抗一千磅以上炸彈為標準，因此，建筑的工事材料全部為鋼筋混凝土結(jié)構(gòu)，頂和墻都須有一定的厚度。在防御陣地中有百分之九十都是重機槍工事，分為正射和側(cè)射兩種類型。正射工事只有一間戰(zhàn)斗室，射孔采用外八字形，一般呈九十度開口。工事頂蓋和前、側(cè)墻的厚度，均為一米左右。側(cè)射工事，除戰(zhàn)斗室外，還有一小間寢室，射孔是內(nèi)八字形，呈七十度開口，也有外八字形的，呈六十度開口，其厚度較正射工事稍薄。

　　胡洪釗設計這些工事時，沒有照搬德式的設計標準，而是在綜合了多方因素后，運用國外的先進經(jīng)驗，形成了獨特的設計風格，即工事體積小，便于選擇位置和偽裝；構(gòu)造簡單，施工方便；造價低，花小錢辦大事；實用性強，考慮到日軍可能釋放毒氣彈，他在每座工事的射擊孔、展望孔、出入口設計了鋼板門窗，并有密封防毒設備，一旦戰(zhàn)爭發(fā)生，只需挖掘交通壕將掩蔽部連貫起來，即可形成整體防御，迎擊來犯之敵。

　　這些工事于1934年至1936年三年期間，分期分批進行。令人嘆息的是，在上海、南京相繼淪陷后，各部隊未能及時主動撤至并利用永久陣地繼續(xù)作戰(zhàn)消耗敵人，使得大部分工事未被利用或不善于利用，沒有發(fā)揮應有的作用。

　　胡洪釗在結(jié)束了吳福線和錫澄線永久性工事的設計工作后，又參與了江陰要塞的炮臺設計修建。1936年底，胡洪釗被南京參謀本部任命為上海國防工程建設總工程師，負責在上海市區(qū)設計修筑國防工事。

　　早在1935年冬，國民政府就開始在上海修筑防御工事，原本是由德國顧問負責設計。1936年11月25日，德日正式結(jié)盟，在華的德國顧問被陸續(xù)召回。南京參謀本部為了不影響上海防御工事的修筑進度，便在城塞局的工程師中物色新的人選。

　　胡洪釗能夠在候選人中脫穎而出，并不是偶然的。他主持設計修筑的各類防御工事，不僅造價低，而且實用，其設計理念得到了廣泛認可；他與時任上海警備司令楊虎多有交往，便于在上海開展工作。楊虎是安徽寧國人，上海警備司令，是當時上海地方武裝的最高指揮官。1934年，楊虎主持編纂了民國《寧國縣志》，胡洪釗受邀參與了繪圖工作，后來還為其在杭州設計建造了私人別墅青白山居；他又是上海人，熟悉當?shù)氐匦�，有利于設計防御工事。

　　3 因地制宜 秘密構(gòu)筑上海防御工事

　　在上海市區(qū)修筑國防據(jù)點工事，需要考慮的因素很多，首先要準確掌握日軍的部署情況。胡洪釗和國民黨第八十七師、八十八師的工兵，身著便裝，分批潛入上海市區(qū)進行實地偵察，對日軍所建地堡、街壘，統(tǒng)一編號，標志在五千分之一的地圖上；對每個據(jù)點的通道、射向、兵力、可能配置的武器，均登記在冊，每個步兵團印發(fā)一本備用。

　　在此基礎上，胡洪釗設計了上海市內(nèi)的兩道防線，以月浦——寶山吳淞口為第一防線，黃浦江西岸為第二防線構(gòu)筑防御工事，設計有地下通道、通訊設施，明碉暗堡。

　　構(gòu)筑防御工事還要想方設法擺脫日寇的窺視。根據(jù)1932年“一·二八”事變后中日簽訂的《淞滬停戰(zhàn)協(xié)定》，中國軍隊不能在上海設防，日寇布置了大量的便衣特務，監(jiān)視中國方面的舉動，構(gòu)筑防御工事不能公開大張旗鼓地進行。

　　吳淞炮臺是保衛(wèi)上海的水上門戶，在1932年“一·二八”事變后已被拆除，而且不得重建。胡洪釗考察吳淞炮臺時，炮臺僅殘留炮座痕跡。他舉目向吳淞口外望去，發(fā)現(xiàn)有日本戰(zhàn)艦多艘在江面游弋。胡洪釗詢問了駐防部隊的炮火配置，被告知沒有遠距離大口徑平射炮，對敵艦較難阻止，于是就選擇了幾個關(guān)鍵位置的炮座進行修復，又把建成的炮位外表做了偽裝，從表面看，顯得一切都很正常，沒有引起敵人的注意。修復后的吳淞炮臺由上海保安總團固守，在淞滬會戰(zhàn)中與敵血戰(zhàn)，日寇損失慘重。為此,日軍占領上海后，憤怒地將吳淞炮臺拆毀并將吳淞鎮(zhèn)夷為平地。

　　胡洪釗選定了控制公路、渡口的合適地點，秘密進行防御工事構(gòu)筑。以警察派出所的名義，先圈好地點，圍上籬笆，造幾間房，再選擇合適的一間造重機槍、小炮等掩體。平時派警察或上海保安隊守衛(wèi)，戰(zhàn)時拆毀籬笆，打開射口，即可御敵。當時上海北火車站正在修建房屋，胡洪釗借此機會在底層構(gòu)筑了重機槍掩體兩座，控制寶山路，淞滬會戰(zhàn)時發(fā)揮了重要作用。胡洪釗還設計了分解式的鋼筋水泥掩體，先在后方做好，然后趁著黑夜送至前線。

　　在設計修筑上海防御工事的過程中，出現(xiàn)了資金、人力、物資緊張的狀況。胡洪釗通過楊虎向上海陸根記、陶馥記等私營營造廠，借調(diào)了許多熟練工人參加修筑工作；請楊虎出面，向時任上海市代市長俞鴻鈞、市工務局局長沈怡等多方籌措國防經(jīng)費，甚至拆用了鐵路鋼軌、枕木，方解建材不足的燃眉之急。

　　4 中西結(jié)合 在民建設計上施展非凡才華

　　淞滬會戰(zhàn)爆發(fā)的最初幾個月，是胡洪釗最緊張繁忙的日子，他把三個年幼的孩子交給妻子，自己無暇顧及生命安危，全力以赴地投身于抗擊日本侵略者的斗爭中去。就在淞滬會戰(zhàn)期間，胡洪釗的父親胡祥鈞因突發(fā)心臟病去世，位于閘北的自建樓房遭日本戰(zhàn)機轟炸而燒毀，家人逃難到法租界。

　　淞滬會戰(zhàn)從1937年8月13日開始，至11月12日結(jié)束，歷時3個月。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中國官兵憑借防御工事，浴血奮戰(zhàn)，堅守陣地，擊退敵人一次次的進犯，使敵人只得放棄正面進攻，改從杭州灣金山衛(wèi)登陸，側(cè)面迂回侵入上海市區(qū)。而胡洪釗精心設計建成的國防工事，在敵人的炮火下起到了重要的防御作用，粉碎了日本帝國主義速戰(zhàn)速決的迷夢。

　　淞滬會戰(zhàn)失利后，胡洪釗深感國民政府內(nèi)部腐敗，辦事效率低下，被層層克扣的建設國防工事經(jīng)費寥寥無幾，無法正常工作。于是，他離開了參謀本部，邊在大學教書，邊接受一些工程設計�？箲�(zhàn)勝利后，胡洪釗在上海開設“中平建筑事務所”，從事廠房、民房等的建筑設計。他設計的建筑有: 上海華商電器公司、江灣中心制藥廠、懷恩堂大教堂,閘北寧海路的南高壽里、北高壽里，閘北南山路的永祥里和鈞安里等，還曾設計過常州、廣州等地的紗廠、糖廠等工程。

　　胡洪釗在繼承傳統(tǒng)的基礎上，吸取西方建筑的長處，設計出各種石庫門式的商號、店鋪用房，既保留石庫門牢固、實用的特點，又美觀大方，并有防盜、防火等功能。他設計改建的胡開文墨廠廠房，車間分門別類，生產(chǎn)流程井然有序，車間空間高大寬敞，光線充足，通風干燥，并建有汽車進出的通道，便于原料和產(chǎn)品的運輸，還建有倉庫及棧房。墨廠倉庫設計具有戰(zhàn)略眼光，建材上采用高標號的水泥和鋼材，具有防震、防彈、防火、防盜等功能。在淞滬會戰(zhàn)的炮火中，倉庫附近民房損失慘重，唯獨“廣戶氏老胡開文”新建的倉庫安然無損，所貯藏的貢墨、珍藏的印模、金箔、麝香、梅片、八寶五膽藥料及資料檔案等，均未受到損失。

　　上世紀30年代，胡洪釗為上莊胡開文祖居進行改建，建筑材料用上鋼筋水泥和進口瓷磚、木材等。當時上莊陸地不通車，河道不能行船，所用建材從上海由水路運到歙縣漁梁和旌德三溪，再從那里靠人挑、騾馬馱到上莊。樓房建在上莊村口，面對常溪楊林水口，與青山綠水相輝映。走進上莊，登上數(shù)級石階，一個拱形的門口就呈現(xiàn)在眼前，門額上有“清和瑞啟”四個遒勁古樸的大字，四周雕刻精致入微。整個門樓用紅陶磚按嘉禾瑞草圖案砌成，色彩斑斕，祥光瑞氣。主樓四周建有樓廳，合抱成四合院，地面平常保持干燥。這幢樓房的門樓，整體以紅色為底色，稱為“紅門樓”。它在上莊村的古民居建筑群中，推陳出新，獨樹一幟，成為胡開文在故鄉(xiāng)的標志性建筑，也是當時徽州古民居建筑中的一朵奇葩。2006年，中國郵政發(fā)行了一套胡開文創(chuàng)業(yè)240周年的紀念郵票，其中有一枚為“紅門樓”圖案。

　　1956年，胡洪釗被上海市人民委員會任命為上海民用建筑設計院結(jié)構(gòu)部工程師，為上海市政建設和民有建設作出不少成績。1989年2月7日，胡洪釗在上海病逝，享年83歲。本版文并供圖/曹立先

　　生平

　　胡釗原名胡洪釗，生于1906年，安徽省績溪縣人。1928年畢業(yè)于復旦大學土木工程系。1929年赴美國康奈爾大學土木工程專業(yè)學習，1933年獲碩士學位回國�？箲�(zhàn)前曾任國民黨政府軍事部門國防工程駐場工程總負責人，而后任復旦大學、之江大學、大夏大學及大公職業(yè)學校等土木工程系教授�？箲�(zhàn)勝利后任江蘇省建設廳技正（相當于總工程師）。他曾設計過抗戰(zhàn)軍事工程以及工廠、商廈和民用建筑。

　　作品

　　坐落在杭州西湖孤山上的青白山居原是國民黨上海警備司令楊虎的別墅，現(xiàn)為浙江省圖書館古籍部的藏書樓。在仲向平先生的《老房子》叢書里，有一段關(guān)于青白山居的描述：“此別墅方正對稱，屋頂采用中國傳統(tǒng)建筑風格，歇山式大屋頂，彩色琉璃瓦，斗拱飛檐，厚墻重基。墻體、圍欄則選用西式風格。正面門額上方繪有彩畫，外墻裝有浮云式花飾。整座建筑高大軒敞，堅實牢固，坐北朝南，俯視湖山，顯得典雅雍容，氣勢非凡”。據(jù)歷史檔案記載，設計建造該樓的工程師為胡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