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華的故事

二、初涉商場

   到了次年正月初，眾長工會同拜年吃酒，方成又說起讓汪華學生意的事。僧塋道：“他年小性癡，且把三千兩到杭州開個小當鋪。生意還得靠你們做，也只是教他坐在那里看看罷了。”

    言之未已，那汪華斯斯文文立起身來，卻明明白白說道：“我家這偌大家私，只我一個承載，怎么止把三千兩與我，就要叫我出門？卻是不夠！”眾人盡駭異。連僧塋聽了，也不覺快活起來，接口連聲說道：“果然奇了，說的話也公然不差！想是福至心靈了。”又問汪華：“那么，你講需要多少本錢才行？”

    汪華說：“須得一萬兩才行，不然我依舊閉著口，坐在家里。”僧塋道：“就依你。”

    二月出頭，整備好了行李，讓伙計挑著，汪華拜別父母起身。那方成已預先托人，把鋪面房屋、招牌、貨架、家伙什物，俱已停當，又揀了黃道吉日開張，掛出招牌。

    有一個人，拿著個黑漆描金盒子進來，說道：“賀喜！賀喜！小朝奉的典鋪開張大吉，就這個古董盒子當銀十兩，做個彩頭。”汪華聽了快活道：“這么精致的盒子，不定是你家的傳家寶，我也不要你的，送你二十兩，就謝你這個開門送寶。”伙計道：“小朝奉不可聽他！這分明只值五錢的普通盒子，哪能當得了十兩銀子？分明是套子，不可與他！”汪華道：“第一次也讓我一個順利。”伙計只好隨他了。

    不多時，又見一伙人衣冠楚楚，捧著表禮走將進來，看名帖上整齊數來四十位，道是上下店鋪鄰居，聞得朝奉開當，各人備了一兩禮外，又湊份子，備了花紅、糕酒，都來賀喜。分賓坐了，奉茶而別。汪華欣喜地對眾伙計道：“怪不得老爺子卜得此地開當鋪好，就是這鄰舍高情便很難得的。”一面就把那封的禮包扯開兩個，眾伙計上前把手按住道：“這是套禮，收不得的。過幾日備酒席謝過他們后，要原包返還的。”汪華道：“方才二十兩出門，緊接著就有四十兩進門，就是翻倍利錢的佳兆，哪有原包返還的道理？”

    說畢，進去打開銀庫，每封十兩一錠的銀子，齊齊整整封了四十封，換了衣服，備了名貼，走出鋪中，要去一一答拜。眾伙計道“只消費二十兩一臺戲足夠了，如何要這許多？”汪華道：“難怪你們只是沒見過世面的山里佬，既在他地方開鋪賺錢，就要結識地鄰，日后有些事情也得便宜。自古道：‘他敬我一尺，我回敬他一丈。’這十兩頭也只照歷來規例，亦未見得從厚。”言畢，徑出門去，各家一一送了。那些鄰舍個個喜歡，人人快活，稱道：“小朝奉真是個大方。”眾伙計也只好嘆氣，無可奈何。

    汪華拜完客，回到鋪中坐著，忽見一人牽著匹馬，進門道：“在下以販馬為生，剛販了二十匹馬來，一匹一百兩銀子。誰料行情不好，又沒錢買料了，只得將一匹來寶鋪當五十兩，渡過眼前難關。”眾伙計道：“活口貨從來不當，出去！出去！”汪華道：“若不當與他，那十九匹都餓死了，豈不可憐！”說畢，就進里邊去，捧出元寶兩錠，遞與馬販。馬販說：“當一錠夠了。”汪華說：“你辛苦來此，就為了錢，如何百金的價止當五十兩，卻不折了本么？快去買料喂馬要緊！”那馬販倒地四拜，稱謝恩主而去。

    又見一個窮人手拿鐵鍋一只，伙計上賬，當銀三錢。才出門去，汪華側頭想道：“這個窮人把鍋拿來當了，老婆如何煮飯？三錢銀值得什么？”便提了鍋子追出門去，還了那個窮人。

    汪華回來，方成與眾伙計道：“小主人差矣！你的身命干系都在我們身上，就是一萬兩本錢，也是在老爺面前包定加三利息來的。才得一二日，如此顛顛倒倒，本錢倒失去了一大筆，將來怎么算賬？”汪華道：“不難，不難。你們眾人就提了三千兩去，余下本錢聽我發揮罷了。你們眾伙計舊規矩已曉得，不過以舊抵新，移遠作近，在日用使費克扣些須，當官幫貼中開些虛賬，出入等頭銀水外過克一分，掛失票、留月分、出當包、討些酒錢，就是你們伎倆，這都不在我心上。你們要去就去，難道我迷失了路頭不成？”

    眾人被他一番數落，啞口無言。方成見小主人如此，諒必不可挽回，便讓管賬先生備細寫了稟貼，第二日自己就回徽州報信去了。
汪華看見方成去了，心中不覺又松了一松。不久傳聞出去，那此鄰舍也都裝了套子，或說有官司連累、急急去救父母的，或有說錢糧拖欠、即刻去比卯救家主的，或有說父母疾病臨危、要去調治的，或有說修蓋廟宇、砌橋筑路，一時工錢要緊的。汪華一一都不要當頭，悉如來愿，應手給散去了。

    不一月間，那一萬兩銀子俱花得精光。正要尋同鄉親戚暫借些來應急，僧塋風快的到來，進門前后一看，叫屈連聲，揪著汪華就打。汪華只是嘻嘻笑道：“我若不把錢財散去，父親你老在家只消半間草屋，幾件布衣，數擔粗米，一罐豬油，就夠一生受用，何必將許多銀子搬到土窖中藏著，有什么用？”僧塋聽了又氣又惱，晚年止得此子，也無可奈何。次日即收拾行李，退還房屋，一伙回家去了。就把汪華關在臥室里，不許在外應酬。若知后事，請看下一章《海島奇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