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九殺猛虎
明朝萬歷年間,胡宗憲本房的一位侄孫一九,自小長得虎頭虎腦,并且天生一股蠻力,十五六歲時就能挑幾百斤重的擔子。
同伴們編了個順口溜夸他:
別講只一九,力大卻無比;
飯吃一斗米,挑擔不用杵;
三擔一千斤,五里不歇肩;
不吃一口飯,不喝一口水。
待人蠻禮貌,從不耍脾氣;
敬老又愛幼,幫人最歡喜;
誰若惹火他,點你一手指;
不傷也不死,三天再爬起。
一九常常聽村中老人講述大伯公胡宗憲的故事,非常自豪和敬慕,立志長大要效法大伯公干一番事業。一心想學武,卻苦于沒有師傅教,只是和一班少年朋友,學著武打戲里的動作,有上式無下招地比畫著練。
一九家田地不多,一年下來,納過糧后,僅夠一家人摻上雜糧野菜糊口。而一九隨著年齡長大,飯量也就越來越大。父親就想到山里去開荒種苞蘿,而龍須山是胡氏宗族公有的風水山,族規上明載著不準開荒破土。父親就帶著一九到十里外的石金山,租了一片山坡,冬種蘿卜,夏種苞蘿,維持一家人生活。
一個冬天的下午,一九把一擔五六百斤蘿卜挑回家。母親為他做了一頓好吃的,并要他住一宿再回山。一九說山里冬天野獸餓,他不放心父親一個人待在山里。再說父親跟他一樣,很久沒吃過一餐像樣的飯了,他要把這好吃的拓馃帶去和父親一道分享。母親同樣十分掛念丈夫,見兒子如此大孝心,心里樂融融的,自然不留他了。
一九邁開大步,三步并作二步,趕回山里。山棚的門敞開著,父親不在山棚里。一九站在棚門口,向四周蘿卜山地看去,并不見父親,大聲叫了十幾聲不應。一九心慌,急忙拎了一把斫柴刀,往四周樹叢里去尋。走不到三十步,只見東山邊的蘿卜菜一片狼藉,地邊的樹叢被壓倒了一大片,一根被拆斷的小樹上,掛著一只麻繩草鞋,正是父親的。一九見了,心里越發急了,順著一籠被踩亂的柴草尋將去。尋到一處大洞口,只見一只吊睛白額斑斕大虎正領著兩只小虎撕開父親的衣服,就要大嚼了。
一九見了,頓時怒從心里出,惡從膽邊生,大吼一聲:“死畜牲,還我父來!”舉起斫柴刀,對準老虎的腦門砍去。不料那老虎卻也很機靈,不等一九的刀砍到,一個急轉身,將那鐵棒也似虎尾橫掃了過來,一九趕緊往左斜里一閃,右手被虎尾掃了一下,還好沒有垂直掃上,只是順著手臂擦了一下,不然手臂肯定會被擊斷,可也很是重重的一擊了,一九不覺手一松,斫柴刀跌落在地。一九顧不上撿拾斫柴刀,就近對準虎腰揮拳奮力擊去,擊個正著。一九這一拳,不說有千鈞之力,也有一二百斤的沖力,再兇猛的老虎也架不住這一擊,傷了腰。俗話說:熊背虎腰。虎腰一傷,虎威頓失。
連親生的兩只子女也顧不上,就落荒而逃了。兩只小虎對于母虎與人爭斗并不在意,似乎是與它們無關,還在撕扯著一九父親尸體上的衣服。一九撿起了斫柴刀,右手揮刀將一只小虎砍成二段,左手抓住另一只小虎的后腿,向巖石上摜去,兩只小虎都來不及叫一聲,就死了。
天光已黑,一九生怕那母虎復重回來,或者再帶一只大虎來,孤單一人斗不了二虎不說,說不定連父親的尸體也保不住。于是,脫下自己身上衣服,給父親穿了。抱著父親的尸體下山送回家里。一家人哭得個昏天黑地,在鄰里鄉親的幫助下,料理了后事,不必細說。
辦完喪事后,一九要去尋虎斗,以報殺父之仇。又怕母親阻止。瞞著家人,暗地里,請鐵匠打了十副大獸夾和兩把長尖刀。跟母說,不再種山了,他去將山上的蘿卜全拔了來家。母親要去村里請一批青年陪他一道進山。一九說:才十來擔蘿卜,請人去,付工錢都不夠。如果真碰上了老虎,他一個人能打則打,不能打,躲避也快。人多了反而壞事,受過傷的老虎,更兇悍,村里的年青伙伴都沒見過活老虎,見了,免不了會心慌。萬一有個閃失,怎么能對得起鄉親們。
母親覺得一九的話有理。也就不反對了。并將那只大紅袍公雞捉了交給一九。讓一九提到父親遇險的地方,祭一祭山神土地,謝謝他們保得一九將他父親全尸搶了回來。又向一九千叮嚀,萬囑咐:祭過神,拔了蘿卜就回家來,免得為娘的心里懸掛。娘可再也經不住事了。一九滿口答應,要母親放心,他不會有事的。
一九告別母親,到鐵匠鋪取了器械,又到豬肉店討了一小桶新鮮豬血,便奔向山里。他清楚,母虎在哺育期間,無比兇狠,連公虎在附近停留都不允許。那天,它只是沒想到人敢與它拼命,不經意,閃傷了下腰,狗皮虎骨,養了幾天,也就痊愈了。而失子之痛更會激起它的殘忍。今天,自己只能智取。
一九一路謀劃著,到了山里,先在幾個老虎常出沒的地方,將鐵夾安裝好,在鐵夾四周的樹叢上澆些豬血,再在中心地帶的一棵大松樹下挖了個陷阱。然后提著公雞,爬上松樹,選了個大丫杈,坐穩當了,不時地將公雞弄得“咯咯咯……”在聲尖叫,靜候老虎聞聲嗅腥尋來。
冬天的日光短,沒兩袋煙工夫,日墮西山。只見發起一陣風來。一九早從老人說的故事中知道,但凡世上云生從龍,風生從虎。就使公雞撲棱棱地叫得更歡,好吸引老虎過來。果然不出所料,那一陣風過處,只聽得松樹林背后撲地一聲響,跳出那只吊睛白額母虎來。
一九見了,手一松,放了公雞,公雞向地面飛去,落在了地,卻讓繩子吊住了,打著撲棱掙扎。顯然那只母虎養傷這幾天,沒能捕到任何獵物,已經又饑又渴,把兩只前爪在地上一按,兩后腿腳踏地一彈,向公雞一撲,眼看是穩得穩撲著了,卻讓一九迅速一提,將公雞提上了半空,那母虎把腰胯一掀,蹬起后腿,往上躍起,張開血盆大嘴,來咬半空中的公雞,那公雞又讓一九提到了老虎身后。
老虎見又沒逮著,吼了一聲,卻似半天里起了個霹靂,震得山坡也在動,把那鐵棒也似虎尾,倒豎起來,向公雞掃了過來。一九稍一提繩子,老虎又掃了個空。虎威三著消。老虎逮物,一撲二掀三掃,三著逮不著獵物,氣性先自沒了一半。蹲在地下,虎視眈眈望著半空上的公雞,直喘氣。
一九見已到了把老虎引進陷阱時機,這時的老虎跌落陷阱,就很難掙扎得出來,絕不能讓它回過氣來。于是,一九將公雞提到了陷阱上空。那老虎以為雞要飛走了,急忙轉身撲上來。自然又撲空了,而當它前爪落地時,只見得它一頭栽進了陷阱。窄窄的陷阱,卡住了大半個虎身,虎尾巴和兩只后腿則被卡直在阱外,著不了地,使不上勁,一時三刻是掙扎不出來了。時不宜遲,一九下了樹,用尖刀捅進了老虎屁股,一旋,學著當年大伯公胡宗憲的黑狗抽老虎大恭的辦法(見《忠實黑狗救主人》一文),拉出了大腸,老虎卻也利害,那虎尾仍在一個勁地橫掃著。一九早已離它三尺遠抽拉著虎腸。一刻兒工夫,那虎尾和兩腿垂了下來。一九上前去,抓住兩只虎腿,屏足勁用力一提,將老虎提出了陷阱。老虎還沒完全死去,仍在喘氣,兩只圓瞪大眼,盡管浸滿了血,那瞳仁仍然習習發出兇狠的冷光,真所謂虎死不倒威。
天已降下了黑幕,一九生怕這虎腥氣再招惹來一只虎,或是豹子,就難對付了。割斷虎腸,用布袋裝了,扛上死虎,提著布袋,邁開大步回家。
才走到半路上,遠遠的一批人,舉著燈籠火把迎面而來。走近了,見全是本村的一批年青伙伴,有二三十人,那鐵匠師傅胡爽和殺豬匠也都帶著各自的徒弟一道來了。原來是一九上山殺虎的計劃,瞞了母親,卻沒有瞞胡爽。胡爽雖然已五十多歲了,比一九的父親還大。他見一九小小年紀,有勇有謀,很喜歡他。平時,兩人經常比畫槍棒練拳腳,是一對忘年交朋友。他聽一九講的謀劃后,開始也替他保守秘密。可是,到了下午三點多鐘,見一九還沒有回來,就著急起來。怕嚇著了一九的母親,沒有聲張,獨自約了這一批年輕人來接應一九。
大伙兒見一九真尋著老虎殺了,又佩服又驚奇。抬老虎的抬老虎,提布袋的提布袋,抬一九的抬一九,一路吆喝著,穿村過戶,引動了沿途大小村莊的年輕人都跟在后面。回到大坑口,竟成了一百多人的隊伍。
第二天,族長讓一九將老虎擺在祠堂坦示眾,四鄉八方的人都來參觀,聽一九救父殺虎的經過。縣令胡民仰親自贈送來一塊大匾額,上書:“孝勇”兩字。
后來,明王朝愈來愈腐敗,各地義軍蜂擁而起。官府調一九去帶兵圍剿義軍。一九心里不愿意,拒絕吧,又怕連累家人。就假意應征,一上戰場,便趁亂偷跑回鄉,遁入石金山頂上的石金寺,削發為僧,矢志苦修,終成一代高僧。他雖有法號:一空,但是人們都仍稱他為一九和尚。一九和尚又演繹出了感人故事,此是得另外開篇來說了。(曾載《中國龍川》,黃山書社 2009 年 10 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