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人的戀愛
林場會計王樹珍,中等個,長得有點胖,皮膚白白的,見人就點頭微笑,對小孩也是如此。人很和氣,從沒看見他發過火,就像菩薩廟里的和尚。
王會計走路很慢很輕,人們戲說他“怕踩死了螞蟻”,給人的印象“老實頭”。會計就是過去的帳房先生,掌管單位的真金白銀。別看他老實,沒有場長的批條你一分錢也報不了,有時聽到財務室里工人報銷時大嗓門直吼,王會計細聲細音的給人解釋,你有火他沒火,靜心靜氣你也不好意思再發火,出點邪氣只好走人。就這樣,領導很放心,他也一直干會計。
王會計沒事的時候,喜歡打算盤。他打算盤很快,只要你報完數字,他就算好了,特準,而且是左手打算盤,右手記帳,一點也不耽誤活。據說這是過去在鈛莊里當學徒練就的本領。
王會計的家在隔壁公社農村,兩個星期回一次家,很有規律。逢周六傍晚背個包,那時沒有公路,都是沿石板道走,周日下午返回。養有一個兒子,上小學,年齡同我們一般大。放假的時候,來林場同我們一起玩,長得白白凈凈,衣服穿得整浩,不像個農村孩子。人很活躍,頑皮,不像他父親,野得很。下河洗澡,光屁股摸魚,用石灰嗆魚,很內行。
就是這個老實頭,文化大革命也爆出了大冷門。一天中午,我放學回來,看到王會計站在場部辦公樓靠公路的大墻下,低著頭,脖子上掛著個牌子:大特務王樹珍。墻上的大字報寫著他的歷史劣跡,大意是:他高中畢業后,參加了歙縣雄村中美合作所,當了特務,專門在游擊區搜集情報,破壞我黨地下組織及游擊武裝,血債累累,是一個潛藏在革命隊伍里的老特務,看似老實骨子里非常狡猾反動的大壞蛋。我看了大字報吃了一驚,可以說是震驚,這么個老實人真看不出來,原來是個特務,應了一句老古話“人不可貌相”,不能光看表面。文化大革命真是了不得,不是這,誰知道他是干過特務的呢?
回到家同父親一說,父親說,那時他是學生,被逼去當特務的,沒有血債,解放后向組織交待清楚了,組織也調查過了,交待屬實,所以把他留下來當會計,檔案上都有記載。現在是文化大革命,政治運動,這一關他是跑不掉的。
從此以后,經常看到王會計扛著大掃把,掃院子,掃廁所,勤勤懇懇,也沒有什么話語。林場會計工作一般人也干不了,那時有文化的人不多,場里找了個學林業的大學生頂了上去。就在這時,老王的妻子生病死了,掃地的時候胳腰上多了一個黑袖套,很顯眼。過了一段時間,造反派忙著斗走資派,奪權了,又叫老王當會計去了。
日子就這樣平靜得過著。忽然有一天,王會計的兒子來到林場,找到我們玩,說是爸爸要結婚了,他來見后媽。我們大吃一驚,沒聽說也沒看貝你后媽啊,哪里人,干什么的?他只知道是陶瓷廠的正式工。我們一聽不得了,因為那時兩個人都有正式工作的不多,林場只有大學生一對夫妻是工作的,大多數人都是男的有工作女的當家屬,在林場做臨時工,干一天得一天的工資。
晚上回家問母親,母親說,有這回事。王會計有文化,文化人會找老婆,他找老婆那才叫談戀愛,也是他老婆同我們講的,還真是一個故事呢!
這個女的在陶瓷廠工作,離林場二十多里地,有文化,在廠里負責跑銷售,見過世面,很能干,很會說話。男的在廠里做陶瓷,老實人。結婚十幾年了,沒有生小孩。這幾年倆人省吃儉用,累死累活蓋了一幢樓房,房子剛蓋好,丈夫得癌癥死了,女的很傷心,一直守寡。王會計不知聽誰說的有這么一個寡婦,動了心,托人做媒。女的說等幾年再說。王會計一聽沒拒絕,有希望。星期天買了許多東西,上門求婚。那女的見他斯斯文文,人也老實本份,就留他吃了飯。飯吃好了,他也不走。天快黑了,女的遞給他手電叫他走,說不能過夜,孤男寡女給人家講閑話,老王只好默默地走了。
那個時候沒有電燈也沒有電視,女的關了門做做針線話,也就睡覺了。第二天一開門,老王卻在門口站著。女的大吃一驚,問怎么沒回去,昨晚怎么過的?老王說,咋晚是回去了,走到半路又回來了。回去干什么呢?還是一個人,在這里雖然不能面對面,看到你的房子,看到你的燈光,聽到你的呼吸,我非常高興,所以晚上趴在你的窗根下,蹲了一夜,一點也不覺得冷,不覺得累。女的一聽眼淚就掉下來了,第一個丈夫心疼她,沒有生小孩也不怪他,還蓋了這么大的房子,這個男人又這么心疼她,這輩子真幸福。連忙招呼老王進屋洗臉,女的下廚房打荷包蛋,吃好早飯忙叫他回去上班。
第二個星期天,老王割了豬肉又興沖沖地上門了。下午不巧老天下起了小雨,女的遞給他一把傘,叫他早點回去,老王講好、好,就是不想走。女的鎖了門,送他到半道上才返身。睡到半夜的時候,雨下大了,女的聽到窗臺下有聲響,心里直打鼓,舉打個手電推開窗子,只見老王立在窗下,渾身淋濕了,像個落湯雞。哎呀這個老王真是個冤家,怎么又沒走!開了門把老王接進屋,又是洗頭又是洗澡,找出第一個男人的衣服給他換上,愛情就這么產生了,像梁山泊祝英臺似的。你講這個老王,人老實找老婆真有一手,那個決心一般男人比不了!
王會計和他的女人就這樣結合了。倆人性格很般配,相敬如賓,恩恩愛愛,也沒有再生育,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平靜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