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威人物

    “洪華考上大學了！”小山村歡騰了起來，這是村里出的第一個大學生。洪華父母笑嘻嘻地迎接前來祝賀的鄉親，大紅通知書任人翻看。為感謝鄉親祝賀兒子上大學，家里專門擺了酒席，請鄉親們聚了一餐。父親高興地喝得滿面通紅，身板挺直了不少，母親前后招呼著，喜形于色：是啊，孩子有出息了，家里要翻身了，下半輩子有福享了！洪華考上省城大學的金融專業，出來在銀行上班。“好單位，天天同錢打交道，一輩子不缺錢啊！”村里人都這么感嘆。洪華兄弟三人，大姐已出嫁，大哥在外打工，他最小，但學習最好，從小學到初中都是尖子，到縣上讀高中，從不用大人操心。“洪家要出人才，擋都擋不住。”村里人都這么夸贊。

    洪華父母是老實巴交的農民，除了種田、養蠶，沒有其它能耐。農村人的最大希望，就是盼子女用功讀書，考上大學，捧上公家飯碗，活得體面些。父母教育子女也沒有什么好的方法，基本上是靠天收，因為他們的文化水平不高，不可能去輔導兒子的學習，經常去學校也沒有功夫，用的是樸實的言傳身教。兒子回家，家里燒點好菜，兒子解解饞先吃，母親在灶下忙碌著，父親默默的在一旁抽煙，問問兒子在學校的情況。第二天一早，兒子返校的時候，母親裝了一大茶缸菜帶上，父親裝了一提兜土產：春天是茶葉、筍干，夏天是嫩玉米，秋天是山蘿卜、山芋，叫兒子送給班主任。兒子不干，說城里都有，不稀奇這個。父親說：“這是心意，自家種的。現在都講綠色食品，嘗嘗新鮮。東西不多，表達敬意。東西多了，城里人家人口少，吃不掉，爛了可惜。”兒子無奈，只好提上送給班主任，人家收了免不了關心兩句，無形中學習增加了動力，還是有效果。

    洪華上了大學，無形中成為小村孩子們的學習榜樣，家長們喜歡拿他來鞭策自家子女。放假期間，許多孩子涌上門，叫洪華輔導功課。

    可是事情的發展總是讓人們無法預料。洪華大學畢業后，在省城一家銀行工作了一年多，突然辭職不干了，卷起行李回到小村。剛開始村里人還以為是洪華來家休假，十天過去了，半個月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不對勁，還蹲在家里不走。這是怎么回事，犯事了，被單位開除了？小村人嘀咕，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父母親也認為，洪華是在耍小孩子脾氣，過一陣子會好的，可單位始終沒有電話來。洪華一段時間去縣城書店買幾本書看看，或者整天看電視，有時從晚上看到天亮，有時一整天在這個山溝里走，那個山溝里跑，沉著個臉，不搭理人。“莫非這孩子頭腦出了問題，讀書讀愚了讀廢了？”慢慢的問出情況，原來是洪華不適應城里緊張的工作節奏。上班遲到要罰款，工作干不完得加班，實行末位考核淘汰制，工作干得好還得同同事關系處理好，壓力很大。早上上班像打仗，擠公共汽車那人就像火車站出口，人山人海，又沒有錢打的，一趟車沒擠上，下一趟就得遲到。銀行現在是股份制，你老是完不成任務，領導批評一點也不客氣。洪華一氣之下把銀行抄了魷魚。

    洪華辭掉工作不干了，這個情況嚴重。消息傳開后，小村里炸開了鍋。人們楞住了，好不容易捧個金飯碗，幾輩子都想不到，說不干就不干了，今古奇聞。村里認為洪華這小子神經有毛病，頭腦進水了。有孩子讀書的人家，都叫孩子不要上他家去，不能接受他的壞影響。

    人們回想起來，洪華返村見到人，第一句話就說讀書沒什么用，城里工作太辛苦。父親在家里勸洪華，哪一行做事有務農辛苦！春天水寒還得打秧田，摘茶、養蠶、插秧，搶農活搶季節，一個人恨不得當兩個人用；夏天放水、看水，晚上起夜好幾趟，不小心還被蛇咬；秋天把糧食打進家，忙著種蘿卜、油菜，有哪天清閑？你成天讀書沒有務過農，沒有吃過苦，不知天高地厚！為供你讀書，你哥哥在外打工，至今沒有成家，你參加工作，我們剛緩過一口氣，明年準備給你哥起新屋，這下好，念書念到屁股去啰。母親也哀聲嘆氣，不時用圍腰擦著眼淚，全家籠罩著悲涼的氣氛。父親的腰又彎了下去。

    父親母親勸，姐姐哥哥勸，伯伯叔叔勸，鄉親們勸，舅舅勸，姐夫是鄉小學教師也來勸，洪華閉著嘴一聲不吭，依然我行我素，一點也不著急。有一天，母親忽然想起娘家有個遠房親戚在縣上當副局長，叫他來勸肯定有效果。在外當干部，見多識廣，管著許多人，講話有威信。一個周日，副局長來了，母親叫兒子喊他舅。他舅圍著洪華轉，倆人談了半天。吃過中飯，他舅對父親母親說，洪華頭腦正常，就是不適應外頭競爭的環境，書呆子氣。不能逼他，隨他去，務農就務農，打工就打工，走一步看一步。不能在家玩，適當參加勞動，鍛煉鍛煉也有好處。因為逼急了，逼出毛病來，人都毀了，就什么都沒有了！當官嘴巴就是大，一錘定音，這下子人們不再議論了，漸漸的也習慣了。村里人說，每個人都有一個活法，前世注定，沒辦法。

    洪華也想替家里做點事，用知識在農村干出點名堂。從電視里看到有機茶城里人受歡迎，價格也不低。家里有幾畝茶園，鼓動父親不用農藥化肥，父親隨他弄去。上豬糞、牛糞，肩膀挑紅了；砍草、挖草，雙手磨起了泡。第二年春天精心制作去街上推銷，人家說這要認證，還要注冊商標，自已標榜誰能相信呢？氣得洪華又把茶葉背了回來，一包一包寄給了同學。

    洪華對辭職并不覺得怎么樣，沒想到給父母造成這么嚴重的痛苦。原單位是去不了啰，心里非常煩燥，只好隨父母下田干活，彌補心里的愧疚。夜深人靜的時候，常常對著大山頂上的星星，不時嘆息，對社會對生活，自已想得太天真太簡單了，書生氣十足。現在干什么事都不容易，務農務得好更不容易，人生就得拼搏，哪里都有競爭，活著就得累啊！后來，聽村里人說，第二年洪華在上海的同學，給他寫來一封信，他到上海一家證券公司上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