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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黃山市為何難更名為徽州:古時黃山不屬于徽州府

作者: 郭曄旻 文章來源:澎湃新聞網 點擊數: 9950 更新時間:2016/8/4 20:26:01

    核心提示:雖然現(xiàn)今的地級市幅員顯得與舊時的州府頗為接近,但畢竟時過境遷,即使現(xiàn)今熱議的安徽黃山市,其實與古代的徽州府也已不是一回事了。舊徽州府的六縣,績溪現(xiàn)屬宣城市,婺源更是別屬江西省,而黃山所在的黃山區(qū)(原名太平縣),古時卻不屬于徽州府(屬寧國府)。

   

    近來,因安徽省黃山市是否應該恢復古稱“徽州”,在網上引起熱議。其實,黃山(徽州)名稱的變化,只是古今地名變遷的一個縮影。中國固然也有如同“永恒之城”羅馬一樣建成之后兩千多年名稱不變的地方(譬如無錫),但更多的地方在歷史長河中已是數度易名,這又是怎么回事呢?

    從上海灘的“南京”路說起

    眾所周知,上海市區(qū)的路名基本來自全國各地的地名。其中最有名的自然是被稱為“中華第一商業(yè)街”的南京路。南京路的路名顯然是來自“南京”這個地名,但以“南京”這個地方命名的上海馬路卻遠不止這一條“南京路”。

    若有人從南京坐火車來上海,動車組飛馳了300多公里,一出站到南廣場,卻好似孫悟空跳不出如來的手掌心,結果還是在“南京”路上。這是為什么?因為上海站南廣場口的一條馬路大名就是秣陵路——早在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分天下為郡縣的時候,今天的南京所在就是秣陵縣。

到三國時期,孫權將東吳統(tǒng)治中心遷到秣陵,在此筑起石頭城,又取“建功立業(yè)”之意將其更名為“建業(yè)”,而現(xiàn)在的浦東,也可以找到這條“南京”路——建業(yè)路。三國一統(tǒng)之后,在西晉征服者的眼里,“建業(yè)”的內涵就有些政治不正確了,于是改成同音的“建鄴”。誰知幾十年后,五胡亂華,中州板蕩。當年三國贏家的后裔只能南渡長江,以建鄴為京城重建晉政權了。因為西晉的末代皇帝叫司馬鄴,為了避諱,此地再度更名為“建康”,雖然與“建業(yè)”一樣都是佳名,但“建立安康之地”與“建功立業(yè)”的雄心相比,偏安之心已是不言而喻。

    東晉南朝都以建康為都,江東王氣,三百年終。隋滅南陳,自然也容不下“建康”之名,遂以“江外安寧”之意貶為“江寧”。于是,以南京為京城的政權滅亡后,江寧往往是來自北方的新統(tǒng)治者最中意的名字,隋代(滅陳)、宋代(滅南唐),清代(滅南明)俱是如此。

    至于上海灘,沿著“十里長街”南京路往西行至美琪大戲院時,就又會遇到這條“南京”路(江寧路)。此外,就在“正宗”的南京路不遠處,有著一條平行的馬路(金陵路)。有道是“六朝金粉地,金陵帝王州”,“金陵”就是南京最早的名稱(戰(zhàn)國時期楚威王建金陵邑)。相傳楚威王滅越后,在此“埋金以鎮(zhèn)王氣”,故稱金陵。

    上海的南京路與江寧路

    從上面可以看出,南京在歷史上的名字變化或褒或貶,根本源頭在于統(tǒng)治者的好惡。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隋滅陳后將富麗堂皇的南朝宮殿夷為平地,就是其中一例。同樣原因引發(fā)的地名變遷不惟南京,宋廷平定方臘起義之后,深恨江南百姓造反,古今藝術修養(yǎng)最高的皇帝宋徽宗遂在地名上做文章。方臘的兩個活動區(qū)域,歙州被改成徽州,取的是“徽”的本意“捆綁束縛”;睦州則被改成“嚴”州,意思更是不言自明的。相比之下,朱元璋為避國號諱,取“海定則波寧”之義將明州改成寧波,顯得已是很“友好”了。

    越變越小的“州”

    話說回來,上海灘的“南京”路雖多,卻未能窮盡歷史上的南京名稱。758年,唐代以江寧位置重要,取“升平之地”之意改置“昇(“升”的繁體字)州”,但如今滬上并無“升州路”(不過南京還有)。

    再說到“昇州”之“州”,在中國的地名變遷里實在是個有趣的物事。自古就有九州的說法,但“州”真正在政區(qū)里出現(xiàn)則要到漢代了。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統(tǒng)一中國后正式在全國范圍內推行郡縣二級政區(qū)制度,漢代因之。西漢武帝創(chuàng)立十三州,作為監(jiān)察區(qū)域;至東漢靈帝時,黃巾軍起,南陽太守劉焉“以為刺史威輕……乃建議改置牧伯,鎮(zhèn)安方夏”,于是改州刺史為州牧,并行使行政大權,地方政區(qū)亦由此變成了三級制,劉表是荊州牧,劉備是豫州牧,這都是大家很熟悉的例子。此時的“州”幅員廣大,譬如蜀漢一國,其實只及漢代的一個益州,換句話說,諸葛亮以丞相兼領益州牧之后,后主劉禪確實也沒啥事可做了。

    蜀漢其實只有益州

可能出于限制州牧權力這個考慮,加上國家分裂,割據政權各行其是(譬如三國魏吳都設荊州),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州越來越多,轄區(qū)倒是越來越小,到南北朝末年,北周和南陳加起來,居然已經有253個州,而下一級的郡不過698個,基層的縣亦只有1562個。這實在是機構臃腫到不能不改的地步了,隋代平陳后罷天下諸郡,等于是把州降級到原來郡的地位,隋煬帝干脆又把州改名為郡,繞了一圈又回到秦代的老路上去了。唐代沿襲隋制,但中央直接管理幾百個州實在過于困難,唐太宗就苦于記不住各地長官名字而將其寫于屏風之上,中唐之后,遂又變成道州縣三級體制。

    雖然州在唐代的地位下降,但對中國地名卻影響深遠。不像秦漢的郡名毫無規(guī)律,唐代州名整齊劃一,一律是單字加州,許多名字今天也是廣為人知的。比如“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蘇州、杭州,以及閩粵兩省的省會福州、廣州;而“揚州”也是在唐代從九州中泛指長江以南搬到了今天的江北。

    但唐代的州制也有例外,自從開元元年(713年),唐玄宗把國都雍州(今西安)升為京兆府,把陪都洛州(今洛陽)升為河南府后,“府”儼然就成了擁有特權的州。到宋代就出現(xiàn)了“州郡之名,莫重于府”。府都由州升遷而成,等級均為上州;比如南宋的“行在”杭州升為臨安府。好名字自然人人向往,于是府就變得越來越多,到明清更是成為主流,故此才有了“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諺語。

     “州”之變?yōu)椤案保瑢τ谡䥇^(qū)本身無甚影響,對地名而言卻是大混亂。府名通常都是二字,于是需要重新起名,比如益州改作成都府,并州改為太原府。但有些時候新的名字又不見得比舊有名字順耳,更多的情況是懶得取新名字,結果在明清時期就普遍出現(xiàn)了先從“蘇州”改成“平江府”,最后又改成“蘇州府”這樣疊床架屋的地名。

    都是附郭縣惹的禍

    明清時期,地方行政基本是省-府-縣三級。通常一個府轄有數個或十數個縣,其中府城所在縣稱為“附郭”,比如寧波府的附郭縣是鄞縣,蘇州府的附郭縣則有吳、長洲、元和三個之多。附郭縣令知縣和知府在同一座城里,一舉一動,都要受到牽制,所謂“趨蹌倥傯,供億紛紜,疲于奔命”,以致有“三生不幸,知縣附郭”的說法。

     正是附郭縣的存在,久而久之,府名所指對象也開始變化。一方面,它仍然指的是整個府所轄區(qū)域,比如明清時期廣為詬病的“蘇松重賦”,指的就是蘇州府與松江府(相當于今上海市與蘇州市),而揚州府興化縣人鄭板橋也算在“揚州八怪”里。但另一方面,有時府名所指僅是附郭縣而已,譬如晚清的《海陬冶游錄》記載當時的上海青樓,“以蘇常者為佳,土著次之,維揚江北,又其次也”,其中的“蘇”指的就是蘇州府的附郭吳縣(及長洲、元和)與同屬蘇州府的“常”(常熟)相對。外國人就更加搞不清了,英國的馬嘎爾尼使團干脆說,“蘇州是一個面積很大、人口很多的城市”,這當然是指附郭縣了。

    全國唯一有三個附郭縣的蘇州府

    這種情況發(fā)展到清末,就形成了知府直接管理附郭縣的思路。宣統(tǒng)年間,東北吉林省的府已與縣一樣只轄有一縣之地(但府級別高);民國建立后,轉變更加徹底,府被裁撤以后,縣由行省直轄。

    照理說,既然府已不存在了,附郭縣叫什么就是什么唄,就像民國初年,太原叫陽曲,廣州叫番禺,順理成章。但許多地方偏不如此,譬如杭州的附郭是錢塘和仁和縣,結果取了個不倫不類的新名字叫“杭縣”,江蘇淮安府的附郭是山陽縣,結果新名字沿用了舊府名稱淮安縣(這事情以后還有下文)。這樣的地名變動自然給人帶來了不便,不但一般百姓稀里糊涂,就連著名學者也不勝其擾,結果趙元任在中國現(xiàn)代語言學開山之作《現(xiàn)代吳語的研究》(1928年)里,干脆把附郭縣統(tǒng)稱舊府名,比如武進叫常州,吳縣叫蘇州。

    《現(xiàn)代吳語的研究》附圖,全部注明舊府名

    更大的變動來自“市”的出現(xiàn)。近代城市的產生和發(fā)展,必然要求行政管理和行政建制與之相適應,即從“城鄉(xiāng)合治”走向“城鄉(xiāng)分治”。1926年,廣州借鑒西方城市體制頒布實行《廣州市暫行條例》,規(guī)定“廣州市為地方行政區(qū)劃,直接隸屬于省政府,不入縣行政范圍”。隨著《上海特別市暫行條例》和《南京特別市暫行條例》的公布,至1927年出現(xiàn)了上海和南京兩個直屬于國民政府的直轄市和廣東省轄的廣州市,初步形成了城市型政區(qū)的體系。

     民國時期的“市”是城市的概念,市轄區(qū)域系從母縣析出。原本是府城的城市,往往沿用舊府名,于是唐代的州名正式借尸還魂,杭縣市區(qū)析出杭州市,吳縣市區(qū)析出蘇州市就是如此。諸如上海、無錫這樣從一般縣城析出的城市,通常沿襲原名,于是出現(xiàn)了同名市縣的情況(上海市/上海縣),怎一亂字了得。國民黨敗逃臺灣后仍舊如此,析臺北縣為臺北市,結果日后臺北縣滿足設市條件時已無名可取,只好改稱新北市。

    民國時期的上海市

    新中國成立后,逐漸形成了地級市管縣(及縣級市)的格局,此時的市實際已是一級行政區(qū)而非起初概念。淮安大概是最典型的例子,先是建國初期淮陰縣城析出清江市,1980年代,這個清江市升格為地級淮陰市,管轄原淮陰地區(qū)各縣。到2001年,淮陰市再度改名淮安市,清江市變成了清浦區(qū),而舊淮安府府城淮安縣(山陽縣)則被改成楚州區(qū),2012年又一變,楚州區(qū)又成了淮安區(qū),實在令人眼花繚亂。

    今黃山與古徽州

    雖然現(xiàn)今的地級市幅員顯得與舊時的州府頗為接近,但畢竟時過境遷,即使現(xiàn)今熱議的安徽黃山市,其實與古代的徽州府也已不是一回事了。舊徽州府的六縣,績溪現(xiàn)屬宣城市,婺源更是別屬江西省,而黃山所在的黃山區(qū)(原名太平縣),古時卻不屬于徽州府(屬寧國府)。從這個角度而言,經歷物是人非的變遷之后,倒也不能簡單說黃山市應當“復名”徽州了。

    參考文獻:

    孫關龍:《分分合合三千年——論中國行政區(qū)劃及其改革的總體構想》,廣東教育出版社,1995年

     胡樂偉:《論中國市轄區(qū)形成的歷史過程》,陜西師范大學學報,2013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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